首個文明對話國際日之際,來自貴州省榕江縣三寶侗寨的“舞樂蟬歌”樂團帶著侗族大歌走進埃及。從《心心相印》到《侗歌唱村超》,無伴奏的多聲部和聲驚艷了開羅觀眾。
早在今年初,“舞樂蟬歌”樂團就已走紅網絡。電影《哪吒之魔童鬧海》中有這樣一幕:五彩蓮花緩緩綻放,空靈婉轉的吟唱如山間薄霧般彌漫,觀眾頓覺仙氣飄飄。這充滿東方神韻的天籟之聲,也來自“舞樂蟬歌”樂團。
當侗族大歌被越來越多人聽見,“舞樂蟬歌”樂團創始人、95后姑娘楊想妮倍感欣慰。從侗寨里清亮的童聲,到配樂游戲、電影,再到“出海”演出,這一路,楊想妮走了20來年。
山野天籟鉆進心里
群山環抱的三寶侗寨,是楊想妮生長的地方。這里雖然不算傳統侗族大歌的核心流傳區,但文化的血脈卻以另一種形式流淌——爺爺收藏的厚厚一摞侗歌光碟,為她打開了通往古老音樂世界的大門。“那些聲音像流水、像蟬鳴,一下子就鉆進了心里。”楊想妮說。
侗族大歌是侗族“三寶”之一,侗族地區有“飯養身,歌養心”的說法,侗族人把唱歌看得與吃飯同等重要。傳統侗族大歌是無伴奏、無指揮的多聲部合唱,這種以歌代文的傳承方式,承載著侗族人民對自然、社會和生命的認知。它記載遷徙歷史,傳遞生產智慧,維系族群認同,在無文字的歷史長河中,成為侗族人傳承文明的“有聲史書”,2009年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。
大多數非遺代表性傳承人是從小耳濡目染學習技藝的,與此不同,楊想妮走的是“專業化”路子。由于當地非常重視民族文化的保護與傳承,20世紀末便開展了“民族文化進校園”活動。楊想妮在小學就加入了學校的侗族大歌興趣班,“這就像現在的課后延時服務,除了侗族大歌,還有蘆笙、刺繡等課程。”楊想妮的嗓音清亮如泉,穿透力十足,從小學到初中,她一直是侗歌班的領唱。
到了高中,在老師的建議下,楊想妮決定將這門自己熱愛的藝術變成專業,通過藝考,她進入貴州大學音樂學院學習。大學課堂解開了侗歌背后的樂理密碼,讓她意識到,那些祖輩口耳相傳的旋律,竟蘊藏著精妙的復調結構和自然和聲。專業的聲樂訓練也讓楊想妮的歌唱技巧進一步提升,“氣息訓練提升持久度,唱歌更穩了。”4年的系統學習讓山野天籟與系統的現代音樂教育碰撞融合,為楊想妮日后的創新埋下伏筆。
換一種方式讓更多人聽見
2022年,楊想妮回到家鄉,一開始加入了朋友的搖滾樂隊,但她始終放不下侗族大歌,不久便和同伴一起創建了“舞樂蟬歌”樂隊,嘗試“侗歌+”。
楊想妮將經典侗歌《蟬之歌》改編為雷鬼風,節奏輕快的新版本在中學舞臺大受歡迎,卻引來寨老質疑:“老祖宗的歌能這么改?”面對爭議,楊想妮態度堅定:“傳統不是標本,只有讓年輕人覺得‘酷’,它才能更有活力”。
轉機出現在2023年,樂團收到了游戲廠商米哈游的配樂邀約。“剛開始有點猶豫,擔心傳統侗歌與游戲風格不搭。”楊想妮說,“但轉念一想,這不正是讓年輕人接觸侗歌的好機會嗎?”最終,配樂《蟬喓歌》大獲成功——2024年,她們受邀到上海參加游戲公司的演唱會,臺下上萬名00后觀眾高喊“侗族大歌YYDS(永遠的神)”,讓楊想妮熱淚盈眶。“那一刻我意識到,傳統音樂與現代文化碰撞,能產生意想不到的火花。”楊想妮說。
更大的挑戰則是為電影《哪吒之魔童鬧海》創作。2024年夏天,楊想妮收到一份神秘的合作邀請,直到簽署保密協議后才得知,她們要為這部現象級動畫電影配樂。為了讓侗族大歌與電影的東方奇幻風格完美融合,在錄音室,楊想妮和團隊反復打磨,在保留“獨高眾低”傳統唱法的基礎上,創新性地采用高低聲均衡的形式,并融入侗語發音的獨特韻味。
質疑仍然存在,有人認為這不是侗族大歌。“不能刻板地用既定特點來定義侗族大歌。”楊想妮說,“我們的唱法、轉調全都來自侗族大歌。唱侗族大歌很講究,有‘引子’部分,通常表示尊重,電影配樂也類似‘引子’。”
楊想妮認為,為了契合電影場景和劇情,需要對傳統侗族大歌進行適當改編,也可以嘗試與其他音樂融合,“傳承不是一成不變,而是讓古老的藝術在新的時代找到新的表達。我們保留了侗歌的靈魂,只是換了一種方式讓更多人聽見。”
找到出路一代代傳承下去
2023年起,楊想妮利用周末時間在榕江縣樂鄉村開設公益侗歌課堂,用手機錄制教學視頻傳到網上,讓孩子們在有趣的學習中感受侗歌的魅力。“我們是‘雙語’教學,有漢語和侗語兩個版本,讓孩子們不僅會唱,還能理解歌詞里的故事。”她說。
與此同時,為了搶救瀕臨失傳的侗歌,楊想妮發起“尋歌計劃”,帶著樂團成員深入黔東南的苗鄉侗寨,拜訪老歌師,記錄下數十首珍貴的古歌。“有些歌只有幾位老人會唱,如果不及時記錄,可能就永遠消失了。”
老人們非常支持楊想妮的計劃,“有時候一錄就是幾個小時,他們把自己會的歌都傾囊相授。”臨走時,老人還會問,“下次什么時候來,要盡早啊!”老人的這句話,讓楊想妮不得不加快尋歌步伐。
在楊想妮看來,侗族大歌要真正傳承下去,必須讓它形成產業,產生經濟價值,吸引年輕人主動參與。2024年,她與朋友合作創立非遺工作室,打造“非遺研學+文旅”的模式。研學團隊可以深入侗寨聽大歌、體驗苗繡蠟染。“過去游客只來拍照,現在他們學唱歌、做苗繡,村民開民宿、賣手作,文化變成了實實在在的收入。”楊想妮說。
《哪吒之魔童鬧海》上映后,“舞樂蟬歌”樂團獲得了大量關注,更多演出、商業合作邀約紛至沓來。樂團成員因此不僅能靠唱侗歌養活自己,還能反哺公益課堂和尋歌計劃。“我們有的成員在拿到第一筆收入后,給媽媽買了禮物。感恩家人,讓我們做的事情變得更有意義。”楊想妮說。
這次在埃及開羅的演出,他們不僅演唱傳統的侗族大歌,也演唱改編后的侗族大歌,還與埃及歌者對歌互動。“我們想讓海外觀眾了解到,我們民族的音樂是與時俱進的,是可以和世界對話的。”楊想妮說。
從深山侗寨到國際舞臺,從公益課堂到商業合作,楊想妮用青春和熱愛,讓侗族大歌煥發出勃勃生機。楊想妮說:“侗族大歌不是博物館里的展品,而是活著的文化。我們要找到出路,讓它走向大眾,一代代傳承下去。”
(責任編輯:魏金金)